弘扬北大荒精神
向北大荒开拓者们致敬

【往事悠悠】马才锐:老兵,老兵们……

父亲走时才73岁,我很悲痛。都说叶落归根,他却倒在了跟随大部队开发建设北大荒的黑土地上。他的一生勤勤恳恳,忙忙碌碌。工作上他是拼命三郞,白天黑夜不着家。问他为何这么做?他说:“我的战友都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我要完成他们的夙愿,替他们把农场建设好。”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已被病魔缠身十年的父亲头戴草帽,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满头大汗从农场场部连跑带颠走回家。一进门就摘下草帽,紧紧攥在手里,一边敞开咖啡色衬衣的扣子,一边使劲用草帽扇着自己,气喘吁吁的说:“刚才王震司令员在会上说了,我们老铁兵都是北大荒的爷爷辈,我们的孩子也是爷爷辈我们的孙子也是爷爷辈!”脸上的神情流光溢彩,将平日里的病痛一扫而尽,俨然威风凛凛的将军,满面红光站立在客厅中央指挥千军万马。

那一天是1990年7月30号中午,9年后的中午父亲就不久于世了。巧合的是他离世的时间,是和他宣布他是北大荒爷爷的时间是同一时刻。我知道他和他的战友们一样,是带着自豪和眷恋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亲人,深埋进这片他们用青春和热血耕耘过的黑土地。忠骨埋魂,他们的精神将永存。

父亲当兵入伍前在四川老家是有营生的,和他父亲一起在集市上卖豆腐维持生计。解放前就想参加革命,被父亲一直拦在家里。1950年,抗美援朝爆发了。他终于按奈不住,不顾祖父的反对,当兵入伍,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中的一员奔赴朝鲜。然后又跟随王震将军率领的十成转业官兵,来到北大荒这片黑土地继续他的光荣与梦想。

父亲有位堂弟叫马文龙,也和他一样当兵去过朝鲜战场。然而到了北大荒以后,艰苦的环境,恶劣的气候竟然把他吓住当了逃兵。宁可回到四川当农民,也不愿意在这吃苦受累。2011年我回四川,见到过这位堂叔。那时父亲已经去世12年了,而他端坐在小茶馆,一边品着茶,一边说:“你老孩(四川方言意指父亲)肯吃苦,不像我们图安逸。”他的儿子站在一边说:“不然,大伯现在就可以和你一起喝茶聊天了。”

我望着他悠闲的样子,心里想,同样是兵,他却是永远也理解不了,父亲和那些留在北大荒的战友们“流汗也愿意,流血也愿意,冻不走难不走,甘愿溶化在你的怀抱里。”的精神境界。

在农场父亲身兼数职,早出晚归是家常便饭,什么材料员统计员食堂管理员连队文书,只要是写写画画都是他份内的事。有一年春天开荒,爸爸和两位战友拉着板车运圆木。坡陡路滑,左边的战友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下面就是沼泽地。爸爸奋不顾身冲上前去,用身体死死扛千斤重的车身。战友得救了,爸爸的腰却骨折了。这次受伤让爸爸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可他依然工作在第一线。一年到头的忙,退休时他的腰也没算上工伤。但他没有任何怨言,一如既往地对工作充满热情。

这就是兵和兵的差距。

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是一群值得我们世代讴歌和传颂的人。曾经有这样一位老兵,姓修。他个子不高,心地善良。1947年入伍,当过徐向前的警卫员,参加过四平战役。来农场后一直在二分场当拖拉机手。80年代初,我们全家借住在物质公司家属区。他当时刚从二分场调到农场物质总库,当保管员。那时我是狂热的文学青年,与外界的通信极其频繁。各大编辑部啦、函授教材啦、同学、笔友、读者来信等等不一而足,每个月收到的来信30多封不止。但是因为父母的工作单位不在总库,信到了也无法及时去取。素不相识的修叔叔就把为我取信的任务承担起来,他笑呵呵的说,我是老兵,现在的任务就是每天去收发室巡逻,只要有你的信绝不耽误。从此后,只要我的邮件,修叔叔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我手里,这一坚持就是十年,风雨无阻。

还有这样一位老兵,他是海军部队转业来农场的。退休前是农场工业科长。他叫王志民。我在多家杂志上看到知青们回忆北大荒的文章都有提到他,他是农场的第一任团委书记。王老用他的正气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年青人,包括我。只要遇到年青人,王老的思想都会与你的灵魂相撞,让你接受洗礼。

有一年我的生活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我被骗了。讨债的日子折磨得我无一天宁日,王老是那风雨中的执灯人,他怀着拯救世人的无畏降临了。他一遍遍主动去帮我催债,随着我去北京学习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王叔着急了。他去到欠款人的婆婆家,欠款人是她的儿媳妇。那位母亲也是开发建设北大荒的军人,听到王叔声泪俱下的讲述,那位母亲流泪了。王叔说:“才锐后天就要动身了,就让我们这些老战士给她苦难的生活注入一点阳光和希望吧。”那位母亲点下了头,王叔双手合十,深深地深深地向那位母亲鞠下了躬。整个晚上王叔都没有睡好,为我的事担心。第二天一大早,王叔取出自己家的存折,拿着去了那位母亲家。他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先把我的存折拿去用吧,能凑一点是一点。”那位母亲再次落泪了,她握着王叔的手老泪纵横:“你是军人我也是,你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就把我治病用的钱拿去给才锐用吧,学习要紧。”

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一直在被王叔的爱激动着,反反复复地整理着记忆的碎片:电视上场内新闻里,我国在南斯拉夫的大使馆被炸王叔义愤填膺的脸,香港回归中国国旗在香港上空冉冉升起时,王叔激动的泪流满面的脸,还有那最不敢去想像的面对那位母亲王叔那饱含热泪的深深一鞠……

父亲走后,第一个走进我的生活的老兵是魏玉章老人。他是父亲的战友,也是父亲的老上级。父亲在世时,我经常看到魏老背着鱼具,骑着自行车到离我家不远的工程营水库钓鱼。父亲指着他的背影对我说:“那是我们老营长,人非常好。”而我和魏老正式接触还是在我担任《北大荒新月网》编辑时,那时我负责的北大荒新月网站文艺天地版块,总能看到一个网名叫“榆荚”的人积极参与互动。还经常把他的摄影作品,发到我们的摄影天地助阵。

一来二去,我才知道他就是我们八五二农场的魏玉章老人。那时他已经是75岁的耄耋老人了。但是他勤奋笔耕的精神,着实让我钦佩不已。本来爱钓鱼,爱四处走动的他,岁数大了活动量减少了。在家看书看报的时间多了,看到好多老年朋友写的回忆文章感到很亲切。萌发了也想写写自己这一生的想法。也算是给子孙留下一笔精神财富吧。

魏老患过青光眼,至今视线模糊视物困难。他的肺也不好常年咳嗽,每个夜晚都是半坐着入睡不能平躺。他的文化都是靠自学,2003年才在孙女的帮助下。背汉语拼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的。他的网名叫“榆荚”,是他读到韩愈一首诗《晚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受到启发:一个人“无才思”并不可怕,要紧的是珍惜光阴,不失时机,“春光”是不负“杨花榆荚”的。用这个网名他先后在腾讯QQ、搜狐网、光明网、新浪网建立了自己的博客家园,写博客日记,交了不少网络朋友,向他们学习补脑充电,努力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就这样,十余年的耕耘,断断续续他已经写出了30余万字的书稿。由三部分组成,苦难的童年、十年军旅生涯、在完达山下为祖国建设大粮仓三十三年的奋斗历史。有手写后打到电脑上的童年往事,10多篇文章共一万多字。在军队中成长,写了25篇故事,四万多字。还有使用电脑后,200多篇小故事、杂文、诗歌、笑话,大约20多万字。这么巨大的工程,连常人都不一定做到,而他,一位耄耋老人做到了。

记得他老人家获得中组部“与党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主题征文一等奖时,戴着发奖得的小红帽,兴冲冲地拿来给我看证书和入选作品。那顶小红帽,他戴了很多年,颜色有些发白也舍不得摘下来。那是他虔心创作,获得的国家级荣誉和肯定,是对他所有付出的回报,怎会不珍惜?因了那篇稿子是我帮他润色修改,题目也是我帮他起的,他一直念念不忘。只要有空就来我办公室看我,像父亲一样关心我的工作和学习。

每次见面,魏老都要问一句:“你妈妈怎么样?你爸爸不在了要多关心妈妈的生活。”还要问我身材怎么样?工作怎么样?第一次去荷花池赏花是他让孙子开车拉我去的,每当我取得点滴成绩时,魏老总是拄着拐杖来到我的办公桌前向我表示祝贺。88岁高龄,依然能清楚记得我的工作日,无论烈日炎炎还是寒气袭人,他都会隔三岔五来看看我。有时冒雨有时踏雪,那雨滴那雪花一定也会记得他的足迹。

八月十六日,也就是昨天。魏老兴致勃勃的把他刚出的书《拼搏在完达下》,送到我的办公室来。魏老出书的夙愿真的完成了!以他88岁高龄以他病痛的身体,以他15年不变的初衷毅力和恒心。

向老兵,致敬!

向老兵精神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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