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北大荒精神
向北大荒开拓者们致敬

黑龙江垦区40年:从“北大仓”到“中华大粮仓”

黑龙江垦区40年:从“北大仓”到“中华大粮仓”

黑龙江垦区的机械化作业。改革开放40年来,随着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升,农业生产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受访者供图

黑龙江垦区40年:从“北大仓”到“中华大粮仓”

1958年,大批复转官兵来到北大荒垦荒。掀起了垦区大规模开发建设的高潮。受访者供图

黑龙江垦区40年:从“北大仓”到“中华大粮仓”

改革物语

1959年11月,洛阳第一拖拉机厂生产的新中国第一台拖拉机——东方红-54履带式拖拉机,第一位驾驶员是新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东方红-54履带式拖拉机在北大荒的原野上驰骋了近20年,直到改革开放初期,北大荒人一直驾驶这种型号的拖拉机作业。 受访者供图

12月16日,黑龙江垦区发生了一件大事: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挂牌成立。

“要立足‘北大仓’的定位,打造更加完备的粮食产业体系,为‘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上,碗里主要装中国粮’增添底气”,17日一大早,红兴隆管理局农业局局长陈月堂把农业农村部部长韩长赋在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成立大会上讲话中的这句话,发到了工作群里,仅一个小时,群里讨论发言就有320多条,有人留言说,“集团总公司的挂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让管理局和农场看到了希望,让机关干部更有信心、不再观望。”

今年,黑龙江垦区71岁。1947年,按照国家“关于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培养干部,积累经验,创造典型,示范农民”的指示,大批复转官兵来到北大荒。

在黑龙江农垦建三江管理局七星农场退休干部李怀存看来,1947年是北大荒人的第一次创业。此番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之际,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挂牌成立,则是北大荒人的“二次创业”,北大荒站到了新的起点上,标志着黑龙江垦区从政企合一的管理体制,整建制转入集团化企业化经营管理体制。

改革开放40年,北大荒建成了我国耕地规模最大、现代化程度最高、综合生产能力最强的国家重要商品粮基地和粮食战略后备基地。如今,这片5.5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富饶的“中华大粮仓”,中国人吃的粳米中,每6粒就有1粒出自北大荒;北大荒每年向国家提供的粮食,可以保证1亿人1年的口粮供应。

“天下第一场”

1977年夏天,时任黑龙江省国营农场总局党委副书记兼任第一副局长的赵清景在京参观“世界先进国家农机设备博览会”后大为震惊,“我们的农机设备比人家落后了半个世纪。我们再也不能自欺欺人,闭关自守了,只有一条路,迎头赶上”。

参观结束,赵清景决定,搞一个全套进口装备试验点。

次年,黑龙江垦区花了107万美元,购置了美国约翰迪尔公司生产的耕地全套设备,在友谊农场五分场二队试点作业,友谊农场由此成为新中国第一个成套引进国际先进农业机械的农场,赢得了“天下第一场”称号,被视为中国农业现代化发端。

曾任黑龙江省国营农场总局副局长的杨清海,也参与了友谊农场引进全套进口装备的实施过程,他回忆,“那时二队的农机驾驶员穿着白衬衫,坐在全封闭带空调的驾驶室里,可神气了。收割、脱粒好几道工序一次完成,一大片庄稼转眼之间就收割完了。”

当年,先进的机械设备带来了惊人的生产效率。1978年10月30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发消息:“现代化农业初显神通,友谊农场五分场二队夺得大丰收,20人种11000亩土地,平均每人产粮20万斤。”同时发表按语:“这个农业机械化试点的成功,是党中央决定利用外国先进技术来加快农业现代化步伐的一个试验的初步胜利。它对于我国逐步改变几亿人搞饭吃的落后局面,为我国农业高速发展带来了可喜消息。”

作家贾宏图记述,1983年8月7日,邓小平来到友谊农场五分场二队考察,一路上问起农场的发展情况,说到垦区要建设好商品粮基地,还要大力发展畜牧业,繁育良种,赵清景一一回答。他听了,不时点头表示赞成。后来有人说,小平同志在深圳画了一个圈,确定了中国城市改革的方向;在友谊农场点了个头,肯定了中国农业加快改革开放实现现代化的道路。

到2018年末,友谊农场农机总保有量达到4.7万台(件),农机总动力47.5万千瓦,田间综合机械化率99.8%。友谊农场带动了整个黑龙江垦区的机械化水平,截至目前,垦区农业机械总动力1045.1万千瓦,亩均占有农机动力0.24千瓦。

友谊农场农机科科长李元霸说,改革开放40年来,随着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升,农业生产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目前对垦区而言,机械化率已经不再说明问题,农机装备水平已经不是唯一要追求的目标。“藏粮于地,藏粮于技。”除了大农机的使用,全球卫星定位技术、遥感技术、地理技术、计算机自动控制技术等现代科技成果经过综合组装配套,也在友谊农场以及黑龙江垦区得到广泛应用。“如今的播种机可以调株距,比人工刨埯都要准;农户播种使用北斗导航,而且还有手机输出终端,可以坐在车里,随时随地实时监控”。

家庭农场“风波”

1978年,安徽小岗村18位农民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手印,实施农业“大包干”,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5年后,1983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八五八农场十五队职工王木存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议题就是“承包农场土地,自己干”。

王木存没料到,这次家庭会议让中国农垦步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叫家庭农场,更不知道自己是全国农垦第一个。”

召开这次家庭会议前,王木存回了一趟河南老家,发现家乡农村土地承包后发生了惊人变化。回来后,队里正在号召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他第一个报了名。

但是妻子坚决反对。当时,农场职工靠拿工资一个月就能挣100多块,妻子担心,如果承包失败,农场再不给发工资,一家人咋办?可三个儿女都投了赞成票,两个儿子说就算打光棍也要跟着父亲干。家庭会议敲定了“承包农场土地,自己干”这件家庭大事,决定第一年就承包2200亩地。

按当时的机械水平,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最多能种百八十亩地。王木存回忆,第一年全家没白没黑地干,年底算账,纯盈利2.7万元,是整个生产队盈利的3倍。

此后,家庭农场在垦区快速发展,到1985年,家庭农场数量达到了10.1万个,77%的耕地承包给了职工,可问题和矛盾随之显现出来。

不同于安徽小岗村,北大荒开垦初期,采用的是半军事化的组织形式,集体化的劳动方式,家庭农场改革则涉及了国家、集体和个人三者之间的利益关系。有人认为,办家庭农场改变了国营农场全民所有制的性质,发展下去,会导致国营经济的瓦解;以高科技、大机械为核心的农业现代化,与个体承包、分散经营的家庭农场是水火不相容的。一位开拖拉机的老劳模看着拖拉机被其他职工拉回家,抱头痛哭。

李怀存回忆,1985年七星农场推行家庭农场时,“不少职工不能接受,家庭农场遇到很大阻力,地分不下去,农场就下了一道令,连队领导干部带头,可是那么多地,领导干部种不过来。还有接近300名职工,没有多少种地经验,也没钱买机械,就把工资关系留在农场,人走了,投亲靠友去了。”

1986年夏天,大多数家庭农场纷纷解体。1991年,王木存所在的八五八农场,家庭农场只剩了他一家,他顶住了压力,没有解散自己的家庭农场,到1996年,他的家庭农场累计向国家交售粮食260万公斤,1998年,家里资产超过了百万元。

李怀存说,像王木存这样坚持下来的早期家庭农场户,让农场职工看到了希望,近300名离开农场的职工陆续返回,农场也推出了“机械先租后补租金”等改革配套措施,并面向其他地区引进种地户、养猪户等能人,到上个世纪90年代末,逐步建立起“两自理”(生活费、生产费自理)和“四到户”(土地、机械、核算、盈亏到户)的家庭农场经营机制和“大农场(国有农场)套小农场(家庭农场)”、“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

七星农场书记王伟认为,“大农场统筹小农场”的经营体制,是以大农场(国有农场)统一经营为主导,以小农场(家庭农场)分散经营为基础,以国有土地为依托,通过承包与租赁,实行统分结合的农业经营体制。这种既不同于美国家庭农场模式,也有别于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模式,充分调动了不同主体积极性的“统分结合模式”和企业化、市场化改革导向,形成了黑龙江垦区独特的体制优势和跨越发展的制度红利。

“黑龙江垦区在农垦改革中,首先要明确国有农业经济的地位。国有农业经济是中国特色农业经济体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农垦总局)党委书记、局长、董事长王守聪认为,“大农场统筹小农场”中的大农场不仅包括国有农场,还包括背后的企业化、集团化运营;小农场也不仅指国有农场的家庭农场,还包括农村的各类经营主体。大农场解决的是市场风险、效益问题,小农场解决的则是成本和效率问题。北大荒“大农场统筹小农场”双层经营体制的建立,是经营制度的重要变革,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农业农村领域的缩影。

目前,家庭农场已经成为新型农业生产经营主体,处在农业产业振兴的核心地位。到2017年,黑龙江垦区家庭农场数量达到了25万个。

以稻治涝的“种植革命”

出生于1975年的友谊农场农业科科长杨慧是土生土长的北大荒人,“小的时候,主食以玉米面为主,很少吃到大米,因为那时的北大荒种植结构以旱田为主,不种水稻,所以能喝到一碗大米粥觉得真香啊。逢年过节,有人不惜走一天赶40多里地,就为了用白面换点大米”。

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黑龙江垦区迎来了以稻治涝“种植革命”。

1991年和1992年,三江环绕七河贯通的建三江垦区,接连遭遇洪涝灾害,这两年的损失相当于30年来国家给建三江的全部投资,等于一万台新出产的拖拉机被水冲走。时任黑龙江省国营农场总局局长刘文举决定调整种植结构,“咱们再也不能在种小麦这一棵树上吊死了!旱路不通走水路,多种水稻,少种小麦。”他为垦区制定了一个3年发展水稻100万亩的计划,黑龙江垦区开始启动“以稻治涝”、改造低产田的第一次结构调整,重点对三江平原的154万公顷易涝低产田进行大规模改造。

李怀存回忆,以稻治涝推行之初也引发了激烈讨论,“不少人不赞成,种什么水稻,用什么方法种稻?寒带地区种水稻,这是不是瞎胡闹?”

刘文举认为,建三江只有水稻这一条路,才能解决低洼地情况。他找到了被称为寒地水稻之父的徐一戎。徐一戎采用“旱育稀植”方式,在查哈阳农场种了一片试验田,奇迹发生了,查哈阳农场连续七年水稻丰收,创造了总产、单产、利润超历史纪录。

查哈阳经验很快在建三江垦区的15个农场全面铺开,并带动了整个黑龙江垦区的稻米产业发展。由此还带来了一次“移民潮”,各农场向庆安、绥化等地,甚至吉林省农村发出了种水稻大户“招募令”,引入了两万多农民。

友谊农场农户刘守猛就是这次“移民潮”中的一员,1989年,年仅11岁的他跟随父母,全家四口人从吉林老家来到了北大荒,“当时跟我们说要开发水稻,来了就有地,先种地后交钱”。第一年,全家种了六垧地,年底换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种粮大户张景会在1995年,从庆安来到了七星农场,第一年他种了300亩地,赚了3万块钱,第二年种了600亩,赚了4万多块钱。

杨慧回忆,好日子就是从“以稻治涝”推行后开始的,2003年后,农户种植水稻技术逐渐成熟,水稻从稳产逐步走向高产。“小时候,家里住土房、南北炕,那时候去佳木斯亲戚家,真感觉到了农村跟城市的差距。2006年我也买了楼房,现在觉得北大荒的生活水平,跟城市没多大差距了”。

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农垦总局)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总经理徐学阳认为,以稻治涝以及家庭农场、农业机械化等改革开放40年来北大荒采取的改革措施,使北大荒迎来了跨越式发展。

从开垦初期年产粮0.048亿斤到1978年的年产粮50亿斤,用了30年时间;从50亿斤到1995年的100亿斤,用了17年时间;从100亿斤到2005年的200亿斤,仅用了10年时间;从200亿斤到2009年的300亿斤,只用了4年时间;从300亿斤到2011年的400亿斤,只用了两年时间。2017年,北大荒粮食总产实现十四连丰,稳定在年400亿斤以上。

“在国家需要的时刻,黑龙江垦区真正发挥了国家抓得住、调得动、能应对突发事件的‘中华大粮仓’作用”,徐学阳说,2003年“非典”期间,接到命令后,建三江管理局50条制米生产线连夜启动,2100吨大米及时摆上了北京各大超市的货架;2008年汶川地震后,黑龙江垦区用三天时间,加工2460吨大米,运往四川灾区。

王守聪认为,在粮食总产连续跃升至200亿斤、300亿斤、400亿斤台阶的时候,黑龙江垦区也遇到了管理体制不顺、经营机制不活等问题。“这是新的历史时期摆在我们这一代北大荒人面前的时代课题,我们决不能回避。”

他表示,此番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挂牌成立,北大荒站在了新的历史起点上,新一轮改革以黑龙江省农垦总局整建制转换体制机制为基本出发点,要进行集团化、开放式变革,解决靠行政手段经营管理资源资产导致的国有资产管理方法陈旧、企业竞争力低下、经济运行质量不高的深层次问题,必须有计划分步骤地推进办社会职能改革。改革的最终目标:打造国际化大粮商、参与全球农业竞争。

(鲁宏杰对本文亦有贡献)

改革亲历

李晓辉 36岁,北大荒建三江国家农业科技园区主任

我是“北大荒三代”。我们北大荒人经常用“北大荒二代”、“北大荒三代”称呼自己,“北大荒三代”意味着从祖父母起,全家扎根北大荒。

受家人影响,考大学选专业时,我选择了农学。2008年硕士毕业后,回到了北大荒,当时的想法就是,搞农业不能不接触黑土地,因为北大荒代表着中国农业的发展方向,我想把自己所学投入到生产实践中。

改革开放以来,北大荒的发展建设速度很快,特别是最近十几年。2003年,我从佳木斯到七星农场面试,坐的是汽车,没有高速公路,用了五个多小时。现在走这段路,只需要一个小时40分钟。2008年,我骑自行车上下班,2010年换了一台摩托车,2014年开上了自己的私家车,感觉2012年、2013年间,似乎一夜之间,街面上“空降”了许多汽车,原来街道很空,现在一个红绿灯都过不去了。

为什么最近十几年发展这么快?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以稻治涝推行后,农户种水稻确实赚到钱了。以稻治涝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农业科技发挥了作用。

北大荒建三江国家农业科技园区始建于2004年,当时的工作环境是一座小平房,冬天待在屋里都需要穿上棉裤,科技人员才7个人。

现在园区核心区面积500亩,智能温室1万平方米,具有现代农业展示、科技创新研发、技术推广带动、成果转化示范、农业人才培训和休闲旅游观光六大功能,2010年被科技部命名为国家农业科技园区,累计完成各级科研课题576项,其中国家级课题12项,引进各类作物新品种900多个,先后荣获了“全国工人先锋号”、“全国测土配方施肥工作先进单位”等多项荣誉称号。我们的一项研究成果历经5年,培育出了龙粳31这个更适合寒带地区种植的水稻品种,现在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60%左右。

园区的科技人员30人,平均年龄只有32岁,不少人都是“90后”“北大荒三代”,拥有本科以上学历,跟我一样,他们喜欢这片黑土地,虽然有时也会向往大城市,可还是留了下来。我经常跟他们说,选择农学,要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枯燥和艰辛是工作中的重要内容。因为衡量现代化农业进步的标志,除了大农机的使用,还有科技力量的进步,现在北大荒农业科技的发展可谓日新月异,就说预防水稻瘟病,我们成功一次,减少的有可能就是近亿元损失。

改革辞典

黑龙江垦区 黑龙江垦区地处三江平原、松嫩平原和小兴安岭山麓,位于世界闻名的黑土带上,土地总面积5.54万平方公里,耕地面积3600多万亩。是目前我国三大垦区之一。经过70年的开发建设,黑龙江垦区目前已建设成为我国最大的国有农场群,成为我国重要商品粮基地、粮食战略后备基地和全国最大的绿色、有机、无公害食品基地。

黑龙江垦区被誉为“中华大粮仓”,全垦区粮食总产量超过400亿斤,为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做出了重大贡献。

新京报首席记者 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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