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北大荒

君 《白浪情》

我小的时候父亲是军人，父亲所在部队铁道兵绵阳学校驻地在四川绵阳一个叫杨家湾的地方。部队三面环绕着青山，大门前不远处是一条叫芙蓉溪的小河，这里夏天是一片片水稻田和开满紫色花的蚕豆田，竹丛中掩映着三两户人家，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在部队子弟小学上小学，每天快乐的上学，幸福的成长，对未来充满憧憬。可文革开始后不久学校停课了，那时我只上到五年级上半学期。我把学校发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语文书后面的生字写了几遍，数学书上的题也全部做完了，只盼着学校恢复上课，再走进教室。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一九六九年的夏天，仍然没有学校开学的消息，这让我很失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长时间，但是却听到另一个消息，那就是九月份还有一批去北大荒的学生。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心动，好像突然长大了，我不想再待在家里，我想去远方看看另外的世界，想起小时候那奔驰的火车上坐满了人急怱怱的前行，远方一定有美丽的风景。想想两年多无学可上，无书可读的生活早已厌烦，虽然我不知道北大荒在哪里，离家有多远，我去了又能做什么，可我还是不顾一切的自己偷偷的报名去北大荒。

当父母知道我已经报名去北大荒并没有责怪我，也许父母理解女儿的心事。只是晚上母亲房间里的灯亮的时间更长了，我知道母亲在为我准备行囊。母亲为我做了一床厚厚的新棉被，一套棉衣，两件长袖衬衣，一件是素格子府绸的，一件是黄色底带棕色小点的，两条兰卡其布裤子，还给我做了两双布鞋。母亲把对女儿的不舍和牵挂都化做密密的一针一线，那时小，不懂得母亲的心情，多年以后当我也成为母亲后才理解母亲那时的心情，母亲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刚刚可以替父母分担家庭重担的时候却要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让父母牵挂，母亲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姐弟四人去绵阳城里照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我一直保存到现在。

（姐弟四人于绵阳）

走的那天好多人去火车站送我们，父母亲也去了，我坐在靠车窗的位置，父母亲在站台上和我说着嘱咐的话，呜的一声长鸣，没有来得及和父母亲告别，火车开了，看着渐渐远去的父母亲还在向我招手心里难过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次和父母亲一别竟是三年半的时间，当我再一次看到父母亲已经是一九七三年的三月份了。

随着火车的渐渐远去，我很快忘记了难过，听着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是一首好听的交响曲，火车两旁的树木，电线杆飞速的向后退去，天上的白云追逐着变幻着向远方飘去，车窗外的田地里有农人在劳作，火车经过时，他们直起腰向火车张望，我真想大声告诉他们，我要去远方了！我要去北大荒了！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向北大荒飞去。

当时的火车速度很慢，车座都是一条条窄窄的木条做成的，一路上没有卧铺，也没记得吃过饭，只是吃了一点从家里带的饼干，那是一种没有油，厚厚的表面带一层干面粉，在当地叫光头饼的饼干。火车经过河南，忘记是在哪里了，火车停下来后有一个老太太用衣服兜了几个鸡蛋卖，我们把钱从车窗递出去，她再递过来鸡蛋，我买了两个鸡蛋。虽然这样我却不觉得辛苦，一路上和小伙伴们说笑着很快到了北京。到了北京后我们住在铁道兵招待所，带队的孟叔叔带我们参观了北京地铁，大概那时北京地铁还没有正式开通吧！但地铁站里面已经完工了！这么漂亮的地铁站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兴奋不已，特别是有人介绍地铁的铁轨是有电的，更让我惊讶，地铁给我留下时刻印象。

二姑家在北京石景山苹果园住，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向带队的孟叔请假去看二姑，孟叔叔怕我走丢了不让我去，我一再向孟叔叔保证不能丢，我一定要去。孟叔叔只好把招待所的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让我带着，回来时一但找不到好找人问，那天参观完地铁后我拿着从家里临走时父亲给我写有二姑家地址的纸条和孟叔叔给我写有招待所的纸条去苹果园二姑家。那时交通不方便！我问了几个人，倒了几次车才到了苹果园首钢家属区。那是一大片红砖平房，我又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二姑家。当我推门进去时，二姑和姑父都愣住了!我告诉他们我要去北大荒，路过北京来看看二姑和姑父，二姑和姑父一听都哭了，二姑一边哭，一边拉着我的手说: 你爸怎么这么狠哪，这么小就把你送到北大荒去! 在二姑家待了一会，想起孟叔叔说的在晚饭前一定要赶回去，和二姑和姑父告别，二姑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坚持要送我回去。第二天在招待所休息，吃过早饭后我躺在床上睡着了，朦胧中好像有人在哭，睁开眼睛看见二姑坐在我的床边，原来二姑带着小表弟来看我，看我睡着了没忍心叫我，看着睡梦中小小年纪的我就要去北大荒了，不免难过的哭了！二姑带我去了天安门广场，我们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了一张合影。照片中的我穿着母亲给我做的素格子府绸衬衣，蓝卡其布裤子，还有母亲做的布鞋。

（我和二姑小表弟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合影）

在北京休息了几天，我们继续北上，出了山海关，天气有些凉了，车窗外已是一片秋色，站台上越来越冷清，灯光很暗，已经看不见有卖东西的，这个时候我心里早已没有了刚离开家时的兴奋，话也越来越少，眼睛总是看着车窗外，心里开始嘀咕怎么还不到啊！可是火车不知疲倦的一路吐着白烟，呼哧呼哧轰隆轰隆的一路向北，向北。车窗外的绿色越来越少，很少有山了，而是大片的平原。看着向后退去的树木和电线杆，我难过的想离家越来越远了，可我心中的远方又在哪里呢？就这样看着想着，车窗外的房子又让我奇怪起来，这里的房子怎么都有烟囱呢? 在四川只要有烟囱的房子都是伙房，这里怎么这么多伙房呢？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在一个晚上火车终于停下了！可这里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这里是齐齐哈尔，要在这里转车，在火车站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半夜时分我们又跌跌撞撞的登上了火车，小伙伴们都累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我无论如何睡不着，靠在车窗前，瞪着眼睛呆呆的看着车窗外，火车仍然执着的轰隆隆的一路向北，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偶尔闪过一个路灯，可瞬间又陷入一片黑暗。夜更深了，车厢里很冷，我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臂，似乎这样会让自己暖和一些。看着一片漆黑的夜色，仿佛火车要把我带到一个大黑洞里去，心里有些恐惧，不断的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啊？可火车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知道是几点了，天边有一点点发白，我知道天要亮了！忽然远处地平线上有两个亮光一闪一闪的在向铁路这里移动，慢慢的那亮光越来越近了！原来是一台拖拉机向这边开过来。在黑暗的原野上那冲破黑暗的灯光，拖拉机轰鸣的声音是我一晚上看到的唯一的有生命的东西，它是那么美好和充满希望。多少年了，从未忘记，在我的脑海里如同一幅美丽的剪纸越来越清晰。

天快亮时，火车终于累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下车后孟叔叔让我们在火车站前等着，他去农场找人来接我们。

九月中旬的嫩江已经很冷了！可我们都还穿着从四川来时的单衣服，北风拼命的刮着，把我们从头到脚包裹着，用力穿透每一寸肌肤，冻得瑟瑟发抖的我瞪着迷茫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火车站是一个不大的红砖建筑，上面写着嫩江两个字，原来这里就是北大荒! 火车站的前面是一条砂石路，建筑物不多，看不见几个行人，只有北风刮过每一个角落。

到了场部，每人发了一件战士上交的旧大衣，吃了到北大荒的第一顿高梁米饭，吃过饭后把简单的行李扔到大卡车上，我们也爬上去，围着车厢板站一圈去连队，我们去的第一个连队是十五连，路很不好走，坑洼不平，感觉就是在收割后的地里走一样，走了很久才到了十五连 在这里经历了秋收和冬打场，在这年的年末调到巴彥二分场。

责任编辑：顾太健《白浪情》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