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
故乡
给我辽阔的,唯有北方
云山水库
云山,一场雪的辽远
我越来越接近一座山
童年
老房子
我是你的北方
母亲,仰视您年轻的生命
母亲的眼睛
有些词,正在变得僵硬
下雪的时候
惦念
父亲
再写父亲
父亲用一把镰刀,把一生腾空
这一年,人间的雪下得很大
一根白发,长出绵延的完达山脉
记忆
诗人笔下的家乡是苍凉而久远的,凄美而有温度的,正像诗人自序中写的那样:
我出生在中国的最北方,北大荒被人们称作北方以北。
这一生,忱于孤独和写作,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诗歌于我是一道无可缝合的致命伤。
一个人把诗歌作为生命的重要部分交付给一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是美最终安慰了诗人疲惫不堪的灵魂。
何学明的诗歌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这个时代大幕下的观照和折射,也是北大荒独特意象的创新精神的反刍,一个孤独者对自然生命的热爱和反复低吟浅唱。
尽管没有细读每一首诗,只是粗略地浏览一下诗集,一个诗人是否有高度,大概读几首,也略知一二。正像了解一个人,张口便知素质高低。
诗人何学明
何学明,上个世纪六十代生于北大荒的云山农场,父亲是铁道兵,母亲是四川支边青年,血液里流淌着北大荒父辈的血,北大荒的脊梁造就了他特有的人格魅力和诗人气质。诗人2015年开始诗歌创作,一发不可收拾,并创办了自己的诗歌微信公众平台《兴凯湖文学》,发表并成就了一大批诗人和诗歌爱好者,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黑龙江省北大荒作协、鸡西作协会员。诗歌《突围》获中国散文网诗歌类特等奖,作品《我想起了那些绿了又黄了的叶子》被中国诗歌学会《我爱这片土地优秀作品选》书籍收录,作品《替代》登上《中国好诗榜》;《母亲的生命绽放北大荒》刊登在《军嫂》杂志2020年第四期。获得鸡西市十佳诗人称号,大量作品刊发在国家,省,地市级刊物上,部分朗诵作品获得省市级一等奖。诗集《爬上屋顶的阳光》,以一个北方诗人的视角,刻画了父亲母亲的一生,以一个诗人的情怀,深情讴歌了家乡北大荒,用大量的笔触,记述了人生的起起落落,以及滋生的热爱和忧伤。
营造北大荒苍凉而久远的意象,在反复低吟中,表达作者苍凉而孤寂的灵魂,是何学明诗歌鲜明的特色,现在录几首诗歌片段:
完达山在我的故乡之上
从万千的支脉中撇下一抹浓荫
庇护我瘦弱的灵魂
北大荒像这黑土里生出的枝条
织密我广袤和肥沃的一生
我用眼睛染绿青草的原野
用手指触摸蚊虫给予我羞涩凸起的红
一些发黄的事物,开始红肿
现在的诗歌大量涌现,诗人翻倍迭出,空前繁荣的诗歌,艳品,空吟,正腔,热能层出不穷,在假大空叠加中,不是快餐诗歌就是消费文化,复制式假歌唱,歌德式假呻吟,他们笔下的北大荒到处充满金灿灿而看似饱满的灵魂,而骨子里是那种病态的高富美和假大空。
而何学明的诗歌一扫靡音,成为北大荒山谷的绝唱。
我总是想去父亲的故乡
捡拾遗落的目光
听虫鸣里虚无的命理
待落日西下,听命于基因的发落
人活得荒凉,如这小山村
我突然发现,这里的夜晚都很古老
而读何学明的诗,每一个灵魂都是跳跃式呐喊和孤寂式呼唤,这里面有真的溪流,美的行走和善的泪光。
这种灵魂的复叹,沿叙了郭小川的苍凉和大气,也有郭小川的孤寂灵魂的再现:
给我辽阔的,是北方
喊一嗓子,只有在梦里才会听到回音
像“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时间无涯的荒野……”
这便是我浩荡,辽阔的一生
我用最好的时光把自己写进北大荒
郭小川对北大荒的抒发更多的是大写的自然,大写的歌唱和大写的泼洒,笔浓处,挥洒奔涌,泼洒自如,而何学明的北大荒是灵魂的呐喊,北大荒永远是作者的生命意象,通过自然,表现作者苍凉的灵魂,他的灵魂始终游走在山水之间,寄托于北方,云山,虎林,故乡的每一个山水都有生命的流动,而且这种生命的流动是独一无二的,或者说是何氏特有的。
对自然的敏感观察,对生命体验永远是诗歌创作的源泉、动力和价值所在。
何学明在北大荒这片土地上执着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在诗歌的田野里执着自己耕作,是需要一份耐得住寂寞的执着和坚持的,何学明守住了这份寂寞,特别是网络时代,不但让传统诗人饿死于纸刊,也让大师们淹死于网络,再好的诗歌,再有名的大师,也会死在诗歌的汪洋大海里,即便你获得了诺奖,鲁奖,又有几人知道,何况背后的动作也不一定是靠诗的硬实力得到的。
这样的时代,最好把诗歌当成自己的精神田地,用自己的灵魂去精心守护和浇灌,让自己的灵魂开花成长,伴自己老去,不要指望成为名诗人,熠熠生辉的大家,何况也没有意义,这些诗人终究是历史的过客,某种意义上说,诗歌是给自己看的,也是给历史看的。
这个时代大家都很忙,忙到你的好诗,大家连几秒钟浏览一下都很奢侈。是不是这样匆忙时代我们就不需要诗了呢?当然不是,任何时代都有精神追求者,也有浑浑噩噩之辈,我们的生活不只是吃和睡,玩和乐,还有诗与远方。
至少对于诗人何学明,诗会成为他的精神伴侣,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盏灯塔,炉光微光,却照亮他前行。
何学明诗集《爬上屋顶的阳光》节选:
北大荒
一
完达山在我的故乡之上
从万千的支脉中撇下一抹浓荫
庇护我瘦弱的灵魂
北大荒像这黑土里生出的枝条
织密我广袤和肥沃的一生
我用眼睛染绿青草的原野
用手指触摸蚊虫给予我羞涩凸起的红
一些发黄的事物,开始红肿
父亲总是不失时机的讲起
扔下羊鞭当兵的事
讲起抗美援朝修铁路,与死亡擦肩
讲起扫盲,如何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放羊娃
成为识字能手
讲起马架子,讲起从支边的那些姑娘堆里
选中我的母亲
讲起知青带来的文化现象
讲起4.18那场毁灭性的大火,失去的爱人
和我,失去的母亲
北大荒是北方最大的荒原
装满狼烟和丛林惊恐的眼睛,装着
十万官兵铁锚一样的坚定
北大荒是中国最大的粮仓
装满农民黑黝黝的皮肤,装满大农业的豪迈
北大荒是中国最大的边疆
装着边关明月和辽远的烟雨
北大荒是我最大的故乡
装着几代人的烟火,和生生不息的河流
二
落下的雪,坐在北方的田埂上
风从北边吹来,太阳
刚刚冒出头来
我伸手,扶住一些倾斜的树木
阳光照耀的村子,看起来有些幸运
毕竟,很多地方,太阳还没有照到
北方的方言在此时格外纯正
噼里啪啦的灶火
正朗读着纯正的北方人的日子
我用大于一生的荣耀,在雪地上
庄重的写下“北大荒”三个字
每每读出来,我便会喜极而泣
不是这三个字有多大的魔力
而是,这三个字的组合,就是父亲和我的一生
他曾经把大于一生的力气倾泻于此
并且,一生再也走不出这三个字的辽阔
2、故乡
我总是想去父亲的故乡,捡拾遗落的目光
听虫鸣里虚无的命理
待落日西下,听命于基因的发落
人活得荒凉,如这小山村
我突然发现,这里的夜晚都很古老
那些父亲用剩的黑夜
被我们继续游离其中
我仿佛看见,明月清风里的
西出阳关,大漠孤烟的西域
大唐丰腴的雨,民国油纸的伞
杨贵妃迎面走来,胸前像拎着两只篮子
撞击着一个时代的澎湃
还有僧侣打坐的禅音
灌满我的耳蜗,我听到的便是人间叫卖的梵音
西北苍凉的山野,恍然入梦
3、云山水库
云山水库
是一位将军和一群人抬着土筐流着汗汇聚的山泉
是完达山脚下一块天池般瑰丽的蓝
站在大坝北望,山水相依,水天一色
向南,是广袤的田野,炊烟缭绕的村庄
沿着大坝行走,便有海一般的波澜撞胸
那里便是云山,喜爱在云山写诗
喜爱这里的四季分明和漫长的冬季
喜爱云山水库里跳动的字节
喜爱鸥鸟和渔舟唱晚
此时,水中落满了星星
我能把湖水写的冰清玉洁
也能把鱼馆老板娘写的妖娆妩媚
可是啊,我实在写不出这里流水般的歌声
写不出照见心底的佛光
写不出人间圣水的恩赐
所有的远方,都不抵我对云山的一往情深
4、母亲,我仰视您年轻的生命
一直不敢触碰这个字眼
生怕一提笔
母亲不再出现在我的梦里
生怕我的呼唤惊扰母亲的思念
我怕我的文字无法走进
母亲的世界
五十一年了,我小心翼翼的
在那个角落里存着你的笑容
还有你已经模糊的往事
那一年,我只有八岁
能够记住的太少,以至于在回忆的途中
经常找不到你,点滴的记忆
画不出你完整的音容
而我却愿意
愿意这么傻傻的愣在你的门口
不愿被拉回
无论多远,我都想回家
因为你总是在那盏灯下等我
无论多么孤寂,我都愿意想起
那个有你的画面
暖暖的记忆总能让我感觉你还在我的身边
我知道,我只能这样想你了
你的世界,我无法叩开
即使走进你的世界
可能我们已经无法相认
即使,扑进你的怀抱
可能已无法感受你芬芳的温暖了
你,在北大荒
冲进了火海
我却在苍茫的人世间
苦苦等了你一百年
我只能这样的想你
很怕自己的脆弱淋湿你的伟岸
很怕自己的想念
风干对你柔情似水的记忆
很怕想母亲的,那种无助
很多年了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走很长的路
但却一直无法习惯没有你
母亲,我的世界永远驻着你二十九岁的华年
那是你生命永恒的定格
而我却走不近你走后的日子
母亲,您的儿女们都过得很好
他们用好好生活,仰视您年轻的生命……
5、母亲的眼睛
去年,我去了母亲的故乡西充
我不清楚母亲和她的故乡
两者谁是谁的的代名词
即使母亲不在了,母亲的故乡
仍在与我对视,像母亲的眼睛
温暖,慈爱
我不清楚,我七八岁或
六十岁,母亲还是一样的年轻
我的年龄长了五十岁,母亲还是二十九岁
其实,我还没有习惯一种爱
就失去了
茶的味道在我以后的日子里愈加苦涩
那些星空,我仰望了一辈子
从未乏味过,那是母亲的眼睛
那些天空,云淡风轻的
让我一生都在模仿
那些黑夜,追问着白天
为何我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
荒凉的深处才是我的故乡,只有那里
离母亲那双眼睛最近
6、父亲
父亲的牙快掉光了
他的故事也快讲完了
昨天,又去了一趟医院
把最后一颗牙也拔掉了
父亲的话更少了
咬紧牙关,他觉得支撑一个世界
牙是靠不住了
他在学着用瘦弱的身体温热这苍凉的世界
用沉默的目光扶起一处倒塌的时光
7、再写父亲
题记:父亲走了,在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的前夜
这位抗美援朝老兵,没有等到这一天。
我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此时
一个老兵的荣耀
那一年的鸭绿江对岸
高亢而雄壮的志愿军进行曲
沸腾了一条江
天空把所有的鸟鸣压住,才听见当年父亲身边
呼啸的声音
你从朝鲜战场活着回来,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无法把人间的好都安在你身上
我知道,你是一个秉直的好人
我知道,有些花已不再开了
荒凉会漫上你的额头
危险的那一刻还是出现了
不是在朝鲜,而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原本写诗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如今,我只想将这些诗句献给你
今晚我把一些文字搬到你床前
月色很美,但我还是会隐隐作痛
生活残酷的让我不忍直视
你走前的昏睡,日子越发昏暗
是不是该回陇南了
看一看乡下的亲人,或者告诉他们
你已魂归故里了
你的人生,只剩归途
我的人生从此再无来生
丰美一词,总是出现在夏日的水草肥美之时
秋色遍野过于惨烈
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去处
8、父亲用一把镰刀,把一生腾空
老屋,是从往事中走出来的,满院的沉香
仿佛,古色便是香的一部分
秋天的一场雨,从心中走出
有时,我们厌倦了雨
也有时,我们缅怀一场雨
苦难在一个时期,成了人生的营养品
只是到了这个年龄,雨不能再下了
秋风有点像父亲手中的镰刀
即使远离田野,总能听到割稻的声音
一把镰刀,把田野腾空
他习惯以镰刀的方式,缅怀倒下的自己
在这片田野,我看见了闪闪发光的镰刀和父亲
以及父亲镰刀一样弯曲的脊背
父亲是在用力腾空自己的一生
9、我想起了那些绿了又黄了的叶子
背靠完达山,才有朝南的田野
我是穆棱河冲击平原放牧的羊群
我想起了云山湖,一个水手眼里的泪
我想起了北山公园,耸起的风
我的一生呼啸而过
在夜色里,看见高架上匆匆写下云山两个
带着温度的大字,我知道
云山,是我命运的流放地
我想起了水上公园,湿润的气息
一架桥的灯火如星斗的眼睛,透着幽暗的光
我想起了如海一般广阔的田野,春暖花开
也冰冷苍凉
入夏的麦浪,临秋的稻海
像父辈挥洒的汗水和擎起的火把
我想起了那铜紫色的胸膛,抓住黑暗的呐喊
让杂草丛生里,一群树靠岸
我想起了北方雪
冬天的嫁衣很美,故事很长
我们用一生的寒凉,注解着一个北大荒人的足迹
歪歪扭扭,也坚实有力
我想起了今年走走停停的春天
像一块老旧的钟表
我仍爱着,只是比从前
更安静和小心翼翼
每次从钟楼经过,恰是敲钟的时刻
宛如自己落入的时间深渊
有忧伤,也有瞬间的美好
我想起了我的一生,一头搭在童年
一头搭在落日之上
事业和情感就像树上的叶子,不是绿了,就是黄了
我对失败比胜利更有胜算
六月,有抒情的湿度,九月有暗哑的弯度,
十二月有落下的风度
走过的日子此刻倾巢而出
目光是疼痛的,此时
我在极力挽留夜色,宁愿这些种子
长出的叶子,绿了又黄了
10、云山,一场雪的辽远
云山的南面下雪了
北面也下了
东面西边也下了
亘古和苍凉一起涌来
破音的西北风哀伤着
往事狼烟四起
一群羊在风雪里,更像雪
那些浑浊的目光,扎进雪里
被洗得更浑浊
一只鸟从荒芜里起飞
又落进荒芜
我从大雁起飞的地方,并没有
找到时间的源头,家乡的炊烟
正模仿时间起飞
我闻到了新米的香味
我学会了用一场雪,止住疼痛
用云起云落,收拾生活的凌乱
是谁把这云与山的深情和辽远写上了请柬
是谁把这幽深,幽静
幽远,请进了我的命运
我愿意跻身这辽阔里
腾出大量的空间,爱这更辽阔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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